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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论真情吕氏第一 谝求死海驹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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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娃<陆兆镰)的一生是命运多舛的,先是为了家计,随根宝叔到渭北杨家寨周财东家当长工。在那里遇到了终生难忘的女人范苗苗,成为母猪原第一位实行婚姻自由的人,得到了陆兆鸿的称赞。社会几经动荡,他参与农民讲习运动铲除了关公庙和尚,被迫离开家乡。几经革命失败后在翟广平的山寨里当了二拇指。后经陆兆鸿的两次谈话,投身国民革命军,被宁民县招安收编为独立营营长,镇守县城东边的灞河口。工作之余常去拜访一代名儒黄先生,后被黄先生收为最后一名关门弟子。他虚心好学,精益求精,一个人从内而外不断变化,黄先生送他四个字:学为好人。

母猪原的人们对虎娃的记忆是最清晰的,在东陵镇小学校临时搭建的戏台前,虎娃焦躁、干裂的嘴唇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虎娃抬头看了一眼台下母猪原的人民,马上就垂下头去。一滴一滴清亮的眼泪掉下来,随后枪响,最后倒下的是东陵仓总乡约,诺大的身躯像一堵墙一样砸向戏台。验明正身过后,人们看到虎娃的妻子吕卉婷上台把陆兆镰背起,然后放入马车快速的拉走了。

关于营救虎娃的事,全部得从吕卉婷说起。那天她正在西安顺城巷自家的三合院里打扫垃圾。虎娃昔日的朋友,现在是县府保卫科科员的夏临峰急匆匆赶来告诉吕卉婷,陆兆镰副县长被抓了。吕卉婷简单询问了原因,夏临峰并不知情,吕卉婷让他一同马上回去,他却摇头告诉吕卉婷他已经回不去,柏智宸现在已经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能泄露副县长被逮捕的事更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离开县府,除非特别许可。

回去就会被捕入狱,吕卉婷理解,也就没有再难为他,带着儿子一路急赶,直接去了宁民县府。

看守大门的警卫不让进,吕卉婷就嚷嚷是县长柏智宸的亲妹妹,自己远道而来,想见自己的亲哥哥一面都不行吗?守门的警卫见是县长的亲妹妹来了,马上赔着笑脸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让她走进了县府。

面对吕卉婷的到来,柏智宸没有感到吃惊,也没有起身,示意她坐下说话。

吕卉婷抱着儿子来到办公桌前,直视柏智宸:“我要见陆副县长。”

在县城西城角的那座监狱,吕卉婷通过只能放下一只黄碗的洞口,看到丈夫脚腕上被砸上了生铁铸成的铁镣,举步维艰。虎娃看到她,顿时脸上布满泪水和清涕,嘴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扔到地上的黏鱼的嘴。虎娃看出了妻子内心的急切:“你要去寻兆鸿,寻不着兆鸿寻震华。如果你寻不见我死了的话,由儿子接着寻。”

吕卉婷这时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随即把儿子抱到洞口,虎娃看到了儿子的小脸蛋,儿子叫了一声“爸爸”,这一声呼喊,虎娃突然转过身去,不忍心看到那张酷似自己的小眉眼,身子像一根被齐根锯断的树干一样栽倒下去。

吕卉婷抱着孩子又来到了柏县长办公室,明确要求柏智宸:“这是一场阶级斗争,更是一场政治阴谋,我不想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逮捕陆兆镰副县长,只是希望你想尽一切办法救人。”

柏智宸慌忙去关了办公室的门:“他的罪状可不轻,土匪匪首残害群众,围剿红军,杀害共产党员,哪一条不是死罪?”

“我不管,你身为县长有权批捕他,也有权保他无罪。”

“现在的形势不同了,新社会有新社会办理案子的方式。凡是与人民为敌的,必须要绳之以法。”

吕卉婷从包里掏出一沓钞票与西安顺城巷的地契放在办公桌上:“只要能救出陆兆镰,我们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我等你的好消息。”

随后,吕卉婷住进了城东吕庄巷父亲的家里。

两日过后,没有一点消息,急不可耐的吕卉婷把柏智宸堵在了城关东街的家门口。柏智宸左右看了一下四处无人,便把她叫进了屋内。进屋的柏智宸脱下制服,悠然的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瞅着吕卉婷:“你嫂子回娘家去了,我们可以无话不谈。”

“我要求你办的事咋样了?有眉目吗?”

“不好办呀,我虽是一县之长,可还有许多部门和科室,哪能是一人所能说啥是啥的,新社会有新社会的法律制度。”

吕卉婷站起,情绪激动的来到柏智宸的面前:“逮捕令是你签的,你说到底怎样才能救出虎娃?我把全部的家当都给了你,你说你还想怎么样?”

“你看,”柏智宸一脸君子之态,用手比划着:“土匪匪首残害百姓,这一条铁证如山,母猪原上的人,谁没亲眼看到他虎娃铡关公庙的老和尚。随便拉出来一位都是证人,远的不说,说近的,我父亲的腰是不是他给戳的?现在腰弯成九十度,是不是使用武力造成的?这是他亲口承认的。围剿红军是最严重的,每一位红军战士都是革命的种子。伤害一位红军战士,与国民党反动派有什么两样?杀害共产党员王明娃,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处死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结果,我只想救虎娃,我的丈夫,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没有爸爸。”

面对吕氏救夫心切的复杂心情,柏智宸站了起来,不无目的说:“世上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只是在找办法的时候有难易之分。”

“你快说,只要能救回虎娃,就是让我死都愿意。”

吕卉婷斩钉截铁的语言让柏智宸动容。他上前一步,抓住吕卉婷的手说:“只为那一瞥,我终生忘记不了哩。”

吕卉婷连忙抽出手,吃惊地望着他:“不是早跟你讲过了吗?人的追求难以相同,你不能给予我安全感,故我没有选择你。”

“故因你的刚烈性情让我寝食难安,心中常常想念。”

“不是你做媒把我许配给虎娃的吗?”

“那时感觉得不到就扔了她,让有烈性的土匪头子娶回去揉蔺。后来我发现你与虎娃结婚后,虎娃在一天天的改变,直至县城里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才认定我做了一件这一生中最愚蠢的事,现在我后悔从中作媒把你嫁给他了。”

吕卉婷一切都明白了,这位人面兽心的县长在计较往事。他在曲艺社听戏邂逅了自己,便疯狂的追求自己,当了解他的过往与相处一段后,发现柏智宸并不适合自己,于是就断绝了与他的一切交往。

以前认为他出面把自己嫁给独立营营长陆兆镰是在做好事,今天才知道柏智宸存有报复之心。吕卉婷不由的感到营救丈夫虎娃的行动有些棘手。于是装作大度的问柏智宸:“柏县长,你到底怎样才能做到把虎娃给救出来?我听他讲过他上次被保安团逮住,是你给他一根钢钎儿他才得以脱身的。”

“此一时彼一时,这次是要批斗与就地正法哩,地点已经选好了,就在他当年斗关公庙和尚的戏台。”

吕卉婷一阵眩晕,身子往后倒去。她很快清醒过来,想挣脱柏智宸的拥抱,柏智宸抱着的力度加大了,让吕氏动弹不得:“你知道我喜欢你,可你从未喜欢过我,如果你想救虎娃,就必须得听话,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他,虎娃只有死路一条。”

柏智宸话说的非常阴险,吕卉婷眨着眼睛想着对策,柏智宸双手上下齐动。吕卉婷慌忙之中往右翻了一下身子挣脱了柏智宸的猥亵。

柏智宸失望的看着她:“你不想救你的虎娃了?”

吕卉婷理了理乱发,整理了一下衣服,非常镇定的对着县长柏智宸说:“你最清楚我是一位传统的女人,对这种事从不渴求,宁缺毋滥。如果救我夫虎娃的选项只有这一种,我吕卉婷也就认了,但必须要有条件,你必须告诉我并让我判断是可信的营救方案后,要有仪式感的在大雅之堂,我可不愿在肮脏的地方出卖我的灵魂。”

回到吕老秀才的家,吕卉婷躺在床上就大哭了起来。

柏智宸考虑自己乃一县之长,顾及名声,又不能失了情调,在确切弄清了审查虎娃的所有程序并确定下来二月二龙抬头东陵镇传统古会日处决虎娃的消息后,他才确定约高玉凤到曲艺社不远的凤来客栈密会。

吕卉婷到时,事先安排的房间很宽敞,摆设也很讲究。左等右等,也不见柏智宸的到来。吕卉婷也不知什么情况,只有站在窗边麻木地向远处眺望。她巳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虎娃必须得救出,因为这一生,她从未遇到过像虎娃那样上进的汉子,不记过往,愿学为好人。几年的相处,虎娃巳全部走进她的心里。不管是见识,身体与灵魂,虎娃已经不可或缺。因为愿学为好人的人不应该被迫害,不应该过早的离开人间。

父亲柏耀庭的到来让柏智宸心急火燎,他知道父亲肯定知道了虎娃被逮捕的消息来替他求情哩。

柏耀庭满脸杀气,语言端入直出:“我愿担保虎娃。”

柏智宸愣怔了一下,马上就笑了。

柏耀庭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专程来保虎娃的。”

柏智宸“哈哈”大笑:“政府不瞅人情面子,该判的判,不该判的也不冤枉,你说的是哪朝哪代的老话呀?”

柏耀庭对儿子的态度很反感:“虎娃不是与你一块起事的吗?你容不下他当县长还不能容他回原上种庄稼吗?”

柏智宸马上变脸:“大,你再不要乱说乱问,你不懂人民政府的新政策,乱说会违反政策。”

柏耀庭没有被儿子的话镇住,忍不住继续说:“人家虎娃学好了,人只要学好了,就该容得人家。”

柏智宸心里想着吕卉婷,怕她久等会走掉,忙对父亲说:“你先到我的宿舍歇下,我,我下班回来以后再陪你啊,大。”

柏智宸换了一身衣服,带了一顶浅灰色的帽子,眼前罩了大号的墨色眼镜,怀着激动的心踏入凤来客栈的上等客房。来到站在窗户边的吕卉婷,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哥的小亲亲,让你久等了。”

吕卉婷没有反抗,柏智宸脱去她的碎花棉袄。他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就把吕卉婷推倒在床上,顺势去解吕卉婷的衣服纽扣。这当口,吕卉婷摁住了他的手,目光非常镇定:“详细的营救计划。”

柏智宸知道不说不行,又急于行事,马上说出营救方案:“在上刑场之前打理好一切。”

“不行,嘴说无凭,立字为据,”吕卉婷坐了起来。

“哪有纸笔呀?来这儿谁想起带纸笔呀?”柏智宸急不可耐就想得到的样子。

吕卉婷不急不乱从包里掏出纸和笔放在柏智宸的面前。柏智宸看了一眼吕卉婷那已经敞开的衣领以及衣领里隆起的肌肤,马上把纸放在床头柜上,跪着快速写下了营救计划,又快速交给吕卉婷审阅。

吕卉婷看的非常仔细:“如果子弹打偏了呢?”

\\\"我会安排最好的枪手,保证他不死。”

“假如你骗了我,我咋办?”

柏智宸笑了起来,用手触及吕氏的领口:“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他倒下去验明正身后,你就把他背走,赶快去隐蔽的地方止血,绝对没有性命之忧。”

吕卉婷痛苦的把纸条放进包里,然后闭上眼,没有其他好的办法能救丈夫虎娃了,只有这一个选项,听天由命吧。

当浏览与发泄都达到平衡的时候,柏智宸轻佻的笑了一下:“灵魂是这个世上最值钱的东西,灵魂可以飞翔,特别是高贵的灵魂望之不及的时候,我们可以嫁接。一单嫁接成功,灵魂可以拯救灵魂。”

吕氏的眦角流出了泪水,她知道自己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这种事如果换成是虎娃,两人肯定有说不完的情话,可是面前的这位披着人皮的狼,不但是一县之长,还是在逮捕令上签字的人。不管他说什么话,她只有忍受。不救出黑娃,她今后无法活人。如果用自己的能力把虎娃救下,就是死也值了。

吕卉婷清楚的知道,被眼前的畜生糟蹋,能不能救出虎娃都难活人哩!

吕卉婷起身穿衣,被柏智宸一把拉回被窝。

“你,”吕氏用手支开一小段距离:“你不是已经得到了吗?还想咋的?”

柏智宸不要脸的微笑:“你应该知道我的用意,最起码你要像真正的夫妻一样,没有顾虑,那才叫开心。”

“你,你是母猪原上走出来的最大的流氓,不是一般的禽兽,”吕氏马上挣扎。

“别动,”柏智宸呵斥她:“你要想知道具体的行刑日期,必须要听话我才告诉你。做真正的夫妻有那么难吗?动动手,动动身子,我不信你不会。”

吕卉婷存于心中的羞耻心被柏智宸击溃的支离破碎,吕氏被动的伸出双手去拥抱县长……吕卉婷发现自己的灵魂越飘越远了,直到完全脱离她的躯体。

柏智宸脸上被不轻不重的抽了一下。

柏县长没有恼怒,稍一用力,吕卉婷的头碰到了床头柜上,疼痛立马占据了她的全身。

这种暧昧关系大约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从年头到年尾,从年尾到正月十五,吕卉婷几次精神崩溃都被柏智宸给谝了回去。直到农历一月底,柏智宸才在凤来客栈的那张床上告诉吕卉婷三天后虎娃将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在东陵镇南与小学校之间的空地上行刑。吕氏听后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她非常严肃的说:“希望你履行承诺,如果你欺骗了我,虎娃救活不了,我今后能活下去的话,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你最凄惨的活着。”

吕卉婷说出这段话后,心情舒畅了很多,这一个多月来的屈辱是这一生之中最大的黑暗,也是这一生再也挥之不去的阴影。想一个灵魂被玷污的女人,在今后的生命里,还能违心的生活吗?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东陵镇传统的古会日。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当一队战士押着虎娃,韦汉生,秦书记登上临时搭成的戏台以后,整个会场便燥动起来,此前为整顿秩序所做的一切努力宣告白费。

虎娃被推出那间只有一个洞孔的囚室卸下脚镣时,想到了生之即逝,难免阵阵悲哀。随即又被推进另外一间密室,胸口上被牢牢地绑上了一块厚厚的铁板和一包软绵绵的液体。他问绑这为哪哒?两人告诉他:“如果想活命就不要乱说话。”

随后虎娃又被反绑了胳膊,上了一辆马车,由四位战士押着半夜里上路,驶上母猪原时天色微曙,凭感觉,他准确的判断出回原上来了。在被推上台之前,虎娃被秘密吃了一粒药丸,喝了半碗水,这次他没有问为什么,他心里在静观事态的变化。

柏智宸县长作了简短的发言,四名各界代表作控诉发言的时候,虎娃看到了柏耀庭的身影,就在他想仔细瞅一眼老族长时,眼皮却抬不起来了,眼前一黑,垂下头去,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行刑开始,一排战士扣动扳机,虎娃,韦汉生,秦书记的胸脯上顿时血柱直冒,秦书记与韦汉生的头颅立马垂了下去。台下立马乱成一片,太惊悚了,太恐怖了,活生生的人几秒钟就死翘翘了。

法医验明是否断气后,韦汉生的家人立马上台搬运尸体。这时,吕卉婷与父亲吕老秀才跨上台来,把虎娃背上一辆马车,有专门的一位车夫驾榬,马车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对于这场血腥的场面,人们马上不欢而散。一个人的生命马上就没有了,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秦书记的尸身没有人认领,在戏台上直挺挺的躺着。

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让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下到河川后便以相反的方向疾驰。

县府的车队浩浩荡荡,一路向北去了。

吕卉婷感觉安全了,就吩咐车夫停下来,马上检查虎娃的伤势。除虎娃胸口上裹缠的很厚实的铁板外,两条胳膊上各中了一枪,都不同程度的在流血。

吕卉婷马上把这段时间反复学习的技能派上了用场,先从伤口的上方用白纱布绑住,然后在伤口处再给以包扎。简单的处理后马车又沿着河川向省城进发。这一切,吕氏全作了精心的安排。县城是回不去的,她早在西安城邵庄巷购得一套宅院,趁天黑的时候,直接把虎娃拉进了城里。

吕卉婷一直都在纳闷,为什么虎娃的两只胳膊上会击中两发子弹?书汉生,秦书记的胳膊上也同时中弹了吗?

吕卉婷用早已准备好的医疗器械拔掉了虎娃右胳膊上的子弹,消毒,止血,包扎。左胳膊却难以拔出,子弹钻进了桡骨的中间,如果不拔出,会发炎脍脓,这条胳膊就毁了。

吕氏暗自思忖,让父亲两手抓住虎娃的左手臂,自己用老虎钳夹紧子弹的尾壳喊了一声“一二三”后,子弹终于被拔出,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虎娃“哇”的一声惨叫苏醒了过来。

吕氏喜出望外,喜极而泣。她嘱咐虎娃不要乱动,她正在止血。

一个月后,虎娃被照顾的红光满面,精神状态基本恢复到被逮捕前的样子。只是有了遗憾,左手整个胳膊不听使唤,肌肉在一天天萎缩,成了没有功能的废物。

虎娃看着吕氏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心生愧疚与怜爱,想认认真真的与她促膝长谈把所有的症结消除,把所有的心里话说出。吕氏好像看出了虎娃的心思,站在床边稍微欠了一下身子,双手抱着虎娃的头。四目相对过后,吕氏立马流下了眼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今往后你要好好活着,不要辜负我和孩子,记着我吕卉婷是天底下最爱你的人,愿意为你生,更愿意为你去死。”

虎娃为妻子拭去泪水:“我知道为了搭救我,你肯定受了很多苦,我虎娃余生能有你陪伴度过,也不枉此生,死而无憾了。”

吕氏把虎娃的头轻轻放进怀里,虎娃努力想抽出右手去拥抱她。吕卉婷马上收手站了起来,哭着笑着擦拭泪水,然后慢慢后退,朝虎娃挥手:“我去给你买好咥的,你要好好保重,好好善待自己。”

虎娃用右手向吕氏示意快点回来,她扑捉到妻子那恋恋不舍的眼神,那眼神之中透射出无限的眷恋,无限的不舍。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半天过去了,吕卉婷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虎娃顿感不妙,这绝对是一件反常的事情,平时买菜只需半个时辰,这一次却是大半天不见人影,出事了,绝对出事了。

虎娃的心“轰”的一声响,立马从床上弹跳下来。就在他欲跨出大门之时,无意间看到针线框底放着一张纸条。他迅速打开了那张纸,吕卉婷娟秀的字映入眼帘:缘分是个好东西,来了也可以去。人性,任何时候都是伟大的,如遇到你之前我的坚持,如你的秉弃匪气一心学为好人。担当,暴力,野蛮,人性扭曲的时候,灵魂得到猥亵扼杀的时候,坚持就成了一生的笑话,一生的耻辱。我走了,不要找我,床头的柜子里有你需要的答案,记住审时度势你才有翻身的机会。记住,可以的时候记着回去看儿子,一生心里只有你的吕卉婷。

读完纸条,虎娃巳是泣不成声,她泪眼娑婆的走进床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纸盒,纸盒里放着许多照片,放在最上面的是柏智宸写的营救虎娃的步骤,下面的是一张一张的黑白照。虎娃的眼睛马上瞪直了,顿时额头青筋暴露。照片中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一个是亲自签逮捕令的柏智宸。可以明显的看出,两人是裸体拥抱在一起的。虎娃的脑袋“轰”的一下被炸响了,顿时没有了任何意识,照片纷纷掉在地上。这是何等的一种耻辱啊!柏县长竟睡了自己的妻子,而且是在自己被关押在牢房之后。

虎娃清醒之后才明白,这次险些被枪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柏智宸。他怕日后翻出旧账,在标功的事上对自己不利,就想出排除异已的计谋致自己于死地。妻子吕卉婷肯定是为了搭救自己,散进了家资更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丈夫救出来了,夫君好了,也是自己该离去的时候了。虎娃不由的心中升起对吕氏的怀念,他蹲下身,把那些散落的照片重新捡起来,在盒底又发现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推翻你杀害党员王明娃是最关键。

随后的几年里,虎娃从未间断寻找妻子吕卉婷,包括吕老秀才在内,没有人知道吕氏的下落,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虎娃也曾用过排除法的道理去琢磨吕卉婷是不是受到了心灵上的打击,出家当了尼姑?四处打听,逢人便问,就是打听不到这个人。

虎娃去了一趟陕南那个最偏僻最闭塞的县城,找到了昔日的二营营长焦国平,祈求焦国平它日能出庭为自己作证。焦国平谢绝了虎娃的要求,但还是为他亲自写了一份非常有用的供词。后来虎娃看到大街小巷贴的都是宣实的标语,感觉时局在变。这时候他打听到一个消息,柏智宸在扎实推进经济建设的落实上与副县长有了难以达成统一的对立。柏智宸主张修两条可以贯通全县的利民路,以副县长为首的保守派主张利用现有的土地资源深挖潜力大搞经济。两人在县直机关全体党员大会上是剑拔驽张,唇枪舌剑,最终不欢而散。

虎娃感觉整治柏智宸的时机到了。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把装有柏智宸的部分照片扔给了那位副县长。三天后的一个傍晚,县长柏智宸被带走了,具体被押往何处,无人知道。再过几天,柏智宸的妻子带着孩子也搬离了城东的房子回到娘家汪家巷,以至于柏智麟去找大哥柏智宸阻止队长陆兆国建猪圈迁自己家祖坟的事泡汤了。随后副县长被任命为宁民县第二任县长。陆兆镰也从西安邵庄巷搬到了宁民县城,在离吕庄巷不远的解放南路住了下来。他昼伏夜出,平时非常低调,除看孩子之外,就是在家看书,练习书法,直到粮食越来越贵。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粮食肯定会越来越贵,于是他就分多次购买了几百斤粮食储于家中。直到听说有饿死人的,逐感到事态的严重性,猛然想到东陵村的弟弟福娃,一阵自责过后,决定抛下一切事情回原去看亲人。于是就有了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肩驮一袋粮食出现在福娃家大院的镜头。

虎娃把这些年的经过去繁就简说了一遍,隐去了不该说的话语。他的内心是欣慰的,没想到这些年没见,弟弟却生了这么多的孩子,要是父母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高兴哩。福娃也把娶妻,休妻与三嫂在一起过的事简要说了一遍,也是有些不该说的话没有说。他向哥哥说了东陵村的现在情况,虎娃不无感慨的说:“明天你去接济一下柏元清兄妹仨,帮助他们度过难关,粮食咥完后去哥那儿拿,一定不能让孩子们饿着。”

“哥,你的事何时才能了结,堂堂正正活人哩?”福娃说出了最关心的事。

虎娃说:“等待时机,智宸估计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如果政策好,哥的冤屈会立见光明。不过,哥不急,急也没有用。”

弟兄俩手握着手,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五个侄儿们相继睡去,虎娃才站起身要回去。福娃知道家里不是哥的久留之地,送哥到大门外。

康氏在大门口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她很聪明,防止有外人来偷听,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小声对虎娃说:“哥,你慢慢走,抽时间再回来看看侄儿们。”

虎娃笑了,点了点头,说声“弟妹,你们保重”后就消失在暗夜里。还没有走出村口,福娃从后面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哥,跟你说一件事,不知道可重要。”

“啥事情,说吧,啥事?”

“前些日子我和夏大哥到秦岭打猎,碰到一伙人把我俩关了。后来审问时,一个叫于大胡子的人听到我们是母猪原的人就问我俩可认识陆兆鸿和虎娃,我当时就说了,虎娃是我哥,兆鸿哥是三娃家的人。于大胡子听我这样一说,马上好酒好菜招待了我们,饭后还给我们准备了二百多斤野猪肉和一些山珍。″

“于大胡子?”虎娃揣摩过后问:“他们在山里干什么?”

“于大胡子说了,红军攻打西安失败,躲进大山隐蔽。在罗局镇遇到埋伏,被打的七零八散,就躲进深山,一直到现在。是不是一件好事?哥有三条罪状,围剿红军是其二,如果能得到于大胡子的证明,完全可以洗脱这一项罪名,可以的话,我明天就去找于大胡子。”

“这件事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不过哥问你,你刚才喊夏大哥,夏大哥是谁?母猪原上有姓夏的吗?”

“他以前的名字是三娃,本德叔家的长工。这些年他帮助了我们家很多,现在我俩正式成为拜把兄弟。我俩共同去的秦岭,他才告诉我他姓夏,叫什么,问一千次都不说。”

\\\"姓夏,夏临泉,说话的口音是不是像渭北高原人?把“重”喊成“葱”。″

“对对,他说的话,语调好像舌头不但小,而且还短了半截。”

福娃的眼神给予了自己肯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虎娃特别交待:“你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问一下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叫夏临峰。”

从原坡的溪道里回来,陆兆国一路狂奔,没有一点时间停顿,心里担心流血过多会死掉,便直接冲进大弟陆兆安的家,让他马上拉马车把自己送到镇上卫生院。陆兆安看他捂着耳朵,手上沾满鲜血,立马喊了两个儿子帮忙,马上在去镇医院的路上狂奔。

到医院的时候,陆兆国的老婆陆汤氏也赶到了。只有两名医生的卫生院,年长的医生仔细观察了陆兆国马上惊讶的说:“我,天,你的耳朵怎么少了一块,那一块呢?”

“什么?”陆兆国马上站起:“少了一块?我不相信。”

“你坐过去看。”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陆兆国耳朵的下缘的确多了一个豁口。

医生给众人一个定心剂:“这个地方是软组织,毛细血管很多,如果能找到那一块,缝合包扎后不会影响美观。”

“你说,”话音刚落,汤氏指着丈夫陆兆国:“这耳朵被咬掉一块,是哪个女人咬的?”

女人的颐指气使让陆兆国顿时萎了半圈:“什,什么哪个女人咬的?我去祖坟上转悠,冷不妨被毒蛇咬了一口。”

“装,继续装,毒蛇咬的耳朵还能那么红,早都发紫发黑了,你的这条命能保住还不一定。”

陆兆国无词以对,重新坐回原处,嘴里嘟囔着说:“是蛇咬的,就是毒蛇咬的。”

医生无奈,烦了,敲了敲手中的笔:“哎,哎,你们治不治疗了,瞎掰掰啥?”

陆兆安连忙陪笑:“治,治,哪能不治哩。”

“那你告诉我,”医生对着陆兆国:“你的那块咬掉的耳朵到底能不能找到了?”

陆兆国摇了摇头。医生明白了,马上站起,消毒包扎陆兆国的耳朵。

陆兆国的耳朵多了一块手掌大的纱布。

走出卫生所的大门,陆兆国还想坐上驾车让两个侄子拉回去,被汤氏一把给拽了下来:“你看你可丢人现眼,又不流血了,又没折骨断腿坐什么马车。”

陆兆国自知理亏,一吭不吭往前走。

汤氏接着唠叨:“这下好了,耳朵被咬了一大块,明天村里的人一准全知道,看谁丢人。”

陆兆国停下脚步:“你可能别嚷嚷,闭上你那张臭嘴。”

“我嚷嚷,好,我不嚷嚷好了吧,有本事你明天把纱布揭掉,在村子里走几圈试试。”

陆兆国鄙视的看了一眼汤氏:“神经病,懒得理你。”

快进村时,陆兆国让陆兆安先行回去看自家门前有没有什么动静。陆兆安很快回来,说没有一个人在他才若无其事的走进了村。

各自散去,汤氏把门栓好,拉起陆兆国的衣领就进了里屋:“说吧,是哪位女人这么厉害,敢咬你队长的耳朵,这个女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恨你入骨,不然怎会下如此的狠心?早跟你说过,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你偏不听,怎么样,这回遇到茬家了吧!我倒想知道是哪家媳妇如此刚烈不屈服你队长的淫威。”

陆兆国无可奈何,又忍无可忍:“你可能消停一会儿,可能让我休息一下,我看你是鸡蛋里挑骨头,想找茬。”

汤氏冷笑了一声:“哼,你看我平时可管你那么多的破事,不要以为我啥都不知道,其实我啥都知道,那个姓秦的三天两头往咱家跑,她来干啥哩?你说她来干啥哩?我不揭穿你,是给你留脸面哩,这次就不一样了,耳朵被咬掉了一块,就不是玩玩那么简单了。″“啪啪,”汤氏在陆兆国的脸上不重不轻的打了两下:“巳严重的影响了我和孩子们的生活。”

陆兆国想与汤氏大吵一架,想到夜深人静,丑事传出去对自己不利,马上转变了一副嘴脸:“老婆,你别吵,好不好?有些事我是能处理好的,你只要把身材保养的白白的,超过东陵村所有的女人就行哩。”说完话,他马上背过身去,心里想:等我好了,看我不打死你。

随后的几天,陆兆国是提心吊胆的,他的内心只担心一个镜头,那就是福娃拿着一把大砍刀找他拼命。他也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只要看到福娃出现在自家的大门口。他就马上关上门,从后面的砖门出去,绕到后面的茅厕躲进陆兆安的家里。必要时他会不顾颜面,让侄儿们全上,把福娃打的满地找牙。可是他担心的事一直没有发生,这让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轻松宽泛。

当扯掉纱布露出有了豁口的耳朵时,他傻眼了,镜中的自己判若两人,太过明显了,一眼就能看出端倪。虚荣心让他继续贴了半个月的纱布。后来发现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就扔了纱布,自已对自己说:“贴在耳朵上太憋屈了,从今个再也不贴哩,谁爱说啥谁说啥,谁爱讲啥谁讲啥,我不管那么多了。”

于是,陆兆国开始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放开手脚,他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一个社员发现他豁口的耳朵或问他怎么了什么原因造成的,这让他的心非常踏实,转悠到涝池边,远远地看见有人在池边洗衣服,这在年馑的母猪原绝不多见。饿的站都站不起来,谁还有力气去洗衣服。

陆兆国揉了揉眼睛,仔细端瞧,那人却是康氏。康氏的脸红润了起来,与饿的瘦削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变化让陆兆国再次心悸,这可是母猪原上拥有最好身材的女人啊!他好像回忆起并不是很清晰在溪沟底强行与康氏交欢而未果,面前拥有活力的康氏才是正点,鬼使神差让队长陆兆国出现在了康氏的身后。

康氏从水的倒影里发现了他,但康氏装作不知道。陆兆国尴尬了好一阵子,鼓足勇气开了口:“你咬下的耳朵放哪哩?”

康氏没有理他。

“没想到你的性子这么刚烈,喜欢你稀欠你是爱你入骨哩,疼你难道不好吗?”

康氏镇定自若继续洗着衣服。

陆兆国瞧着康氏的尻子在轻微的摆动,就马上勾起了关于溪沟底康氏身体的全部记忆,他不由地内心开始膨胀,欲火再度在身体里燃烧。他没有顾及这是在白天也是自己康复第一次在村内视察。他的手从后面伸进了康氏的腋下。说时迟那时快,陆兆国还没有触到胸脯,只听“铛”的一声响,康氏手中的棒槌狠狠的击中了陆兆国的头部。

队长跄跄啷啷后退了几步,即时眼冒金花,痛的呲牙咧嘴在地上不停的呻唤。康氏端起盆子站起,从他身旁走过,鄙夷地说:“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

头上立马起了一个大包的队长陆兆国忍着疼痛回到家里,在炕上睡了三天三夜。康氏的这一棒槌彻底打醒了存于他骨髓里面的欲根。活泛的康氏是惹不起的,这一棒槌不打紧,差点把自己打死,差点把能一手遮天的生产队长打死。

大约又过了很多年,那时的陆兆国也许骨子里仍存有对康氏的眷恋,他强行占有康瑞君被陆世杰亲自给送进了西安监狱。旧帐新仇叠加,老天爷不会不长眼。

也许是骨子里的细胞是扭扭曲的,变性的,拉长的,蹲了四年半大狱的陆兆国出来后仍然祸害村子里面的妇女,或大或小的影响着村子里的安宁,影响着下一辈小孩对美与丑的认知。直到七十多岁在县医院查出前列腺炎末期时,他的人生才开始趋于本分与安宁。

悲催的生活伴随着他。

在饥馑年最严重的那一年里,东陵村的人由开始的四处讨饭,托儿带女,到后来的小孩子们在家可怜巴巴的守望大人们昼出夜回。田野里,河沟里,房梁上寻找食物。看不到景翠,更看不到生息。所有的耕牛没有哩,所有的驴没有哩,所有的粮食也没有哩,它们都钻入人们的肚子里了吗?有些事情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也不是所有的人命运都一样的。在知与不知之间,有些人饿死了,仓促掩埋后又被丧尽天良的人挖掘走了!有些人劳累了一生,临走前只混的几块薄木板子挡身,防止黄土压身。试想,薄木板子能扛得住多少黄土的重量?要命的年馑,有些人丧了偶,成了光棍司令。有些人变成了寡妇,咽下泪水,硬撑起门户。在这些司空见惯绝不是什么稀罕事的平常心中,母猪原的人们很快发现有两个人在这场百年不遇的饥馑年中并没有被饿死,更没有发现他们为了续命而东奔西走,或者是被饥饿摧垮了身体的样子,成了东陵村人说不出原因的羡慕。

陆海驹用做诱饵让陆兆海的儿子陆文权说出了一个令母猪原人为之震惊的秘密。“你叔晚上睡哪哒?”“伯日婆哩。”他用这件事惩戒了三娃与陆贺氏,报了陆本德当年没有把他当人待的仇。最开始他觉得特别开心,无论走到哪里,趾高气扬,在人群中显摆,看我能耐,只一句话就掏出一个大秘密。他陆家不丢人,不丢死人,不丢到坟堆里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人们看他的眼光是轻蔑的,连婆娘也没讨到一个,还好吃懒做。他说的一切话,做的所有事都难以入主流。随着事情的降温,人们不再议论这件事了,陆海驹的生活找不到契合点了,于是就领着憨驴玩,整天在村巷里转悠。憨驴基本上都是主动找他,很少陆海驹主动找憨驴。在他们的心里,这种格局维持才能显现出主次。说白了,这也是一种无奈。

有一次,陆海驹问憨驴:“喂,驴,你还知道柏狗蛋吗?”憨驴冲他一笑:“咋不知道,和我们一样,光棍儿一个。”

“人家狗蛋儿可没白活,天天去窑厂唱歌,见过范苗苗白白的肉身,还抱过,亲过,嘿嘿。”

“你咋知道睡过?”

“那天晚上他日过后就找我了,他给我说的,说的有鼻子有眼。\\\"

“嘿,不嫌丑,”憨驴不自然的笑了起来。

“咋哩?你有反应了?”

“没有,没有,”憨驴显得更不自在了。

“唉,遗憾呀,”陆海驹叹了一口气。

“咋弄的?叹什么气哩。”

“我也去过那个破窑洞,看到过范苗苗撩水洗澡,也听到过陆本德老不死的也在那里。\\\"

“那多难受呀,没有想办法吗?”“

我也想呀,可我哪敢呀,那老不死的可是乡约哟。”

“嘿,干急吧。”

情绪高涨时那是豪壮,低落时那是凄凉,陆海驹马上变得低落:“一辈子混不得一个婆娘,有的人女人却多的很,这是他妈的什么道理呀!你可知柏狗蛋儿临死时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倒记得很清白哩。”

“嘿,我不知道。”

“大热天伤口肿胀,化脓,溃烂,流脓血,一口水也喝不下,最后发高烧,神情迷糊,狂呼乱叫,冤枉啊冤枉,狗蛋蛋冤枉,我连个锅底也没刮到,就挨了黑挫。走,不说了,哥带你去溜溜。”

人人都有情感,人人对生活的环境都有感知,只要有一颗跳动的心就要去生活,都要为那张嘴而奔波。

陆海驹在年馑刚开始的那几个月里,早早就断了粮。于是就带着憨驴到殷实的人家去乞讨。他知道,自己平时好吃懒做,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单独乞讨不能十拿九稳,带憨驴陪同,基本上百分之百。因为憨驴自小就没有父亲,十几岁母亲得病又死掉了,整日里穿着一件破棉袄,棉絮有五六处露出在外,见人基本上就一种路数:“嘿嘿”笑两声了事。

本村陆贺氏家两人也去乞讨过,三娃与陆贺氏不计前嫌,打个照面,勺了两碗包谷糁子递给两人后就关了门。

柏智麟家两人常去,有时高氏不给情面,两人就赖着不走,实在拗不过,每人给了一块锅盔后就铁青着脸把两人往大门外推。陆海驹厚颜无耻的从背后感受到了高氏指尖传递的温存,差一点就流涎了:“谢了,谢谢弟媳妇哩。”

东陵村讨罢,陆海驹就领着憨驴去了外村。陆海驹心里清楚,老是在村子里乞讨,总不是办法,总有不给的那一天。到外村去还可以回来再要,在那整个冬天,陆海驹和憨驴走过北面的江家寨,东原的龙湾村,徐家坡村。西园的雄家村,王乐村。南原的张家沟村,西凹村,更远的米家堡村。所到之处,只要瞅准哪家门楼高,院子大,房屋多,就直扑那家,双手一伸,直接索要,不管给啥,只要是吃的东西来者不拒。两人要饭乞讨,全是干货,没有套路,没有专业术语,伸手掂来。一个肃正的眼神传递,吃的东西就来了。

最开始两人要的东西有结余,于是就放在家里慢慢消耗。后来乞讨的主家自己家都没有粮食了,于是他们就开始吃结余的乞粮。等把结余的粮食也吃完了,陆海驹傻眼了,掖了掖破旧的长袍棉衣对憨驴说:“坏哩,没粮哩。”

“龙湾村赵增银,”憨驴提醒。

两人再次来到龙湾村赵增银的家,敲了门后,里面拴着的狗就“汪汪”狂叫起来。没多大回,身板硬朗的赵增银给开了门,一看又是这俩人,马上就去关门。陆海驹一看不妙,马上屁股一紧一紧的溜进了院子,人笑肉不笑的说:”贺老爷子,俺弟俩都两天没咥饭了。”

“你没咥饭关我啥事?你以为是以前,我家地多的是,有的是粮食。现在我和你们一样,哪弄粮食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就赏点吧。”赵增银刚想再说什么,小儿子蹦蹦跳跳跑了出来:“有,我家有馍馍,我去给你拿,”说着,赵增银小儿子又蹦蹦跳跳跑了回去。

这时庞氏挺着大肚子,从厦屋出来。赵增银歪着嘴示意她回厦屋里去。宠氏迟疑了一下就要回转身。这一切被陆海驹看的清清楚楚,这个眼神可不是一般的眼神,这中间肯定有猫腻。他不失时机地走上去给庞氏打招呼:“喂,弟妹不认识哥了?哥是海驹娃,我和福娃是同辈,你也喊我哥吧!”

庞氏不置可否“哦”的应了一声,就走进了厦屋。这时赵增银的三儿子蹦蹦蹦跳跳出来给两人每人拿了一块烤饼。赵增银马上呵斥儿子:“小三子,下次一定不要再给他们,咱家都快没粮了哩。”小三子没有理父亲,指着门外:“走,走吧。”

陆海驹与憨驴边走边啃冰凉的烤饼,陆海驹眨着眼睛说:“这个小三儿长得墩实,心眼不坏。他这个一堵墙一样的父亲不像好人。”

“管他好不好哩,给我们咥的就是好哩。”

“他看福娃婆娘的眼神怪怪的。\\\"

憨驴说:\\\"你可是撑的,他什么眼神关你什么事?嘿嘿。”

回去后,憨驴没有回家,陆海驹仍在回忆赵增银看庞氏的眼神,正在寻思给这件事定性,一股腊肉的香味扑面而来,他猛的弹跳起来,大喝一声:“我的乖,这是谁家还有肉炒哩。”

两人寻香来到柏智麟家东边的巷道,厦房里露出灯光。陆海驹牵着憨驴的手蹑手蹑脚来到窗下,透过只有黄豆粒大小的一个洞往里瞅。高氏与柏智麟正在对饮,陆海驹舔了一下嘴唇,听高氏说道:“智麟,这些年我对你咋样?”

柏智麟说:“很好哩。”

“我有没有和人吵过架,拌过嘴?”

“没有哩。”

“我是不是一个好女人。”

“好女人呀,母猪原最好的女人呀。”

“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女人你为什么还有很多事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呢??”

“不是不告诉你,而是不能告诉你,告诉你我办的事就不灵哩。”

“人头三尺有神灵,我与你近在咫尺,小声点,没事的。”

只听“啪”的一声响,陆海驹瞅见高氏亲了一口白孝武,又在他的胸膛抚摸。

柏智麟的脸菲红:“我告诉你,我们咥饱喝足就上炕。”

随后陆海驹听到了柏耀庭以三亩水田换陆本德一亩旱地的绝世秘密。他惊呆了,张大了嘴巴摒住呼吸,直到柏智麟把话说完,高氏扶他到炕上睡觉,两人才挪动脚步离开柏智麟家与柏元清家之间的巷道。

陆海驹心花怒放,牵着憨驴就来到了陆家大院,煞有介事的猛敲大门。三娃从上房的窗户探出头来:“没看到什么时辰了吗?要咥的也得捡个恰当。”“开门,开门,告诉你一个秘密,保准让你吃惊。”夏三娃冷笑了一下:“你们能有什么秘密。”“和你们家有关的,三亩水田换一亩旱地的秘密。”为了不声张声势,鹿海驹有意把“二亩水田换一亩旱地”的声音压得极低,没多大回,陆贺氏与三娃就下了楼,让两人在厦屋说话。

陆海驹伸出手,做了一个捻纸的手势:“先表示表示,俺马上就说。”三娃用床底下的一个小瓷罐为两人勺了一碗河蚌肉与螺丝肉,憨驴接过,鹿海驹才把当年柏耀庭拿三亩水田换他家一亩旱田的真正原因说了出来。把柏耀武去找花半仙回来后又做了什么,说的最是具体。夏三娃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柏族长铁了心阻止队长挖他家祖坟,原来有这么一层原因呀!

陆贺氏冷静的考虑了一下后,马上和颜悦色的说:“海驹,小驴子,你们和三娃到猪场去看一下,证实如果下面真正埋了一块大石头回来再说。”三人去了没多久就踅了回来,三娃神色庄重,点点头示意果真有一块大磨盘埋在土下面半米的地方。陆贺氏立马去做了饭,让陆海驹与憨驴咥喝。她把三娃叫到一边很老练的说:“老人们是讲风水的,不能不信,本是我们陆家的风水宝地,却被他们柏家占了去。这些年我们家破人亡,从不顺心,先是兆楷阵亡,后是大儿媳疯掉,兆鸿多年未有音讯,恐巳远离人世,后来他爸也疯死掉了,柏耀庭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既然你不仁在前,也别怪我不义,三娃你去,”陆贺氏在三娃耳边嘀咕了几句后,三娃就领着陆海驹和憨驴走了。

第二天上午,上工的人们就发现柏家祖坟旧址上被泼了厚厚一层黄橙橙的屎撅子。

饥馑年绝无仅有的香味,引来好吃懒做的陆海驹与憨厚可怜的憨驴。一瓶白酒让很传统的柏智麟中了妻子的美人计,两者合而为一,让柏智麟不为人知的秘密公诸于世了。这让九泉之下的老族长情何以堪呀!饥饿很快让陆海驹与憨驴饥肠辘辘。在没有任何好的去处的情况下,陆海驹站起硬充好汉的说:“走,到村里溜溜去。”

两人风尘仆仆,脚步加快,跌跌撞撞来到离队长家不远的十字路口。右边第三家就是陆兆国家,陆海驹没有说话,直接来到了队长家门口,四下张望没有人,就吩咐憨驴站岗,自己去寻找食物。堂屋的门是锁着的,厦屋的南头搭了一个窝棚,棚里堆放着玉米秸。憨驴在路上东张西望,陆海驹一头钻进了窝棚,把玉米秸秆抱开,用脚试探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又抱开最里面的玉米秸秆,这里的秸秆是捆成捆的,两三捆秸秆倒下去后,露出了令陆海驹为之欣喜的一幕:一排码的很整齐的麻袋立于眼前。陆海驹用手点了点,足有七麻袋。好家伙,这队长家私自存粮哩,这么多的粮食正是继命的绝好机会,怎么带走呢?犯愁之际,陆海驹又发现旁边还有一袋已经拆口的麻袋,露出黄灿灿的包谷面。

陆海驹抿着嘴笑了,用手把所有的衣袋里全装满玉米面。觉得还不够多,又通过外衣的破洞灌进去几把,这才把玉米秸秆重新码好,慌慌张张,一溜烟似的离开了队长陆兆国的家。

回到自己的家,陆海驹把衣袋里的包谷面抖落到案板上。掉入破祆底的包谷面,无论怎样都倒不出来。他把包谷面全赶到一块,然后让憨驴拿来菜刀,在衣襟底割了一个口子,黄灿灿的玉米面才抖落出来,在案板上堆积成一座小小的粮食山。憨驴笑了:嘿嘿,还是你能。”

鹿海驹看也没看憨驴:“要不是哥罩着你,你憨驴早饿死哩。”

憨驴不置可否,又“嘿嘿”笑了两声。

黄灿灿的包谷面熬出来的包谷糁子又香又甜,两人又美美的咥饱了一顿。陆海驹监督憨驴把碗洗的干干净净,不无豪壮的说:“现在的粮食可金贵了,我们不能浪费一粒粮食,熬这个最难熬的冬天。”陆海驹与憨驴利用队长陆兆国家的存粮完美无缺的存活了下来。人们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最多的认识就是憨人有憨福,老天爷眷顾了他俩。他俩用他们廉价的脸皮得以在东陵村存活,在村内仍然保留一席之地。

好汉不知饿汉子饥,包谷面很快又被咥光,陆海驹趾高气扬,掖紧了一下衣服发号施令:“走,继续弄粮哩。”憨驴跟在后面路,陆海驹走在前面,趁着夜色就来到了队长陆兆国的家。也没认真观察一下环境,就若无其事钻进了窝棚。陆海驹是熟车熟路,先把玉米秸秆挪开,然后伸手去找麻袋的袋口。

就在此时,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伸出去的那只手被“咔嚓”一声异响,随即他就感到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整个手掌被一条大狗给咬住了。陆海驹想挣脱,那只狗跳了起来,又撕又拽。疼痛几乎令陆海驹晕厥,他听到憨驴在外面路上的挨打声,在人的指使下又冲进来两条狗,窜上来就咬住陆海驹的衣襟,又撕又拽。

陆海驹的衣物被撕的满地都是碎片,整个人赤条条的站在窝棚里。三条狗并没有停止撕咬,陆海驹立马被咬的皮开肉绽。他拼了命的往外跑,刚跑到路上就栽倒在地上呻唤,嘴里“哎哟哎哟”的喊疼……

当陆海驹的抵抗没有用,毫无招架之力倒下去时,队长陆兆国的七八个侄子才喝叱住三条狗,三条狗应声奔到主人的面前,摇尾乞望各自的主人。糟杂的声音立马引来东陵村的村民。人们远远的看着,在远处议论纷纷。就在这时间趋于停止的时刻,陆兆安出现了:“你们深更半夜跑这来干什么?是不是想偷东西?”陆海驹处于极度的疼痛之中,只能听到陆兆安的声音,根本没有意识去回答他的话。陆兆安把身子转向憨驴,厉声质问:“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憨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陆兆安气极一下子把憨驴给踢了起来,又一个巴掌扇过去,憨驴顿时眼冒金花。“说不说?说不说?\\\"陆兆安左右开弓,憨驴的嘴巴顿时鲜血直流。“说,”陆兆安怒目圆睁,露出兽相。

憨驴咬紧牙关,怒视着陆兆安:“你打死我吧,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就是一个碎驴生的,有人生没人管,整日里跟一个好吃懒惰的人东村西村的跑,招摇过世,今日个跑的好,挨了一顿打,舒服了吧?”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亮灯的队长家并不见出来一个人。陆兆安对群众说:“认为是小偷,让狗把小偷咬哩。小偷跑到二哥家窝棚里,被当场逮到,没有其他的事,你们都回去吧。”陆海驹已经无法走路,陆兆国的几个侄子把他抬回家,往床上一撂就走了。人们都散去,陆兆国才从家里出来,站在大路上与弟弟窃窃私语。黑夜让他有一种神秘感:”与我陆兆国斗,你陆海驹绝对不是一个对手。”

被抬回家的陆海驹在床上呻唤了一夜,第二天伤口逐渐肿胀,发炎。眼看不见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无法让人直视。

憨驴对他的病情急的来回走动,没有一点办法,只有端来凉开水为他喂食。肿起的上下嘴唇让水难以下咽……这种情况让憨驴的额头直冒虚汗,他冲着陆海驹说:“海驹哥,这咋弄?这咋弄哩?”

第二天,陆海驹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重度昏迷了。憨驴一囗气跑到陆家大院,上气不接下气告诉三娃陆海驹的情况。当两人跑到陆海驹家时,陆海驹已经咽了气,角弓反张,整个身体成垂死时的挣扎相……

母猪原最负盛名,好吃懒做的陆海驹走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队长陆兆国偷了队里的粮食,他去偷队长家的粮食,屡屡得手屡试屡中。没想到最后一次去偷,却中了埋伏,一粒粮食没弄到,还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在随后的很多年,憨驴只身影单行走在东陵村的大街小巷,人们对于他的记忆并不是很深刻。东陵村有一段时间女人在外晾晒的内裤不翼而飞,找也找不到。直至多年之后人们从河川里把已经死了几天的憨驴抬回家才在他破旧的厦屋里翻出许多女人的内裤与红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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